伤长身 痛长心
建设咱教育人最纯净的心灵家园
燕子,那个时常站在村口张望的老人,打童年开始,就敬慕你那神仙样的奶奶。
他看见一个受伤的少年,从矿山医院走出来,脖子上一根白绷带,把右手吊在胸前。那老人记起来,你奶奶说,孩子成长,磕碰擦伤,不是坏事。树,破破皮长身;人,动动筋长心。
可是,这次伤势太严重。老人说,这皮,破的有些过头喽。
燕子,你飞走了,我从勤工俭学的中群步入大群。
因为女生割柴麻利,男生运输有力,所以学校安排,男女混合搭配。
我搭配的女生,拉偏套,闹别扭。我不发声,她闹八句;我说一句,她闹十句。老师问她为啥?她说,恶心长“乌疙瘩”的人!
她说:“我不和你“杂交”。要“杂交”,去体校去!可惜,人家夜鳖狐飞了!可惜,你这倭瓜牛飞不起来!可惜……”
她把我气个半死!燕子,你知道,倭瓜牛,是说只吃草料却最终长不成型的菜牛,是糟蹋人的话。她还不把你燕子叫燕子,含沙射影把燕子腌臜成夜鳖狐(蝙蝠)。
憋着气把第一背笼柴草背回来。气,比柴草还重,我选择了单干!
于是,出了大事。
我左手拿着磨石,右手拿着镰刀,身后背着背笼,边走边磨镰,把镰刀磨得锋利。我要让老师同学都看看,我是不是个倭瓜牛!
乱石丛生的山上比不得山下,小心谨慎还出差错,赌气使狠,灾难来了。脚下绊住石头,一跟头栽倒,握着镰刀的右手甩出去,下意识支撑,食指中指卡着刀柄,向利刃冲过去。“L”形的镰刀,刀尖向上,不偏不倚,倏然间,食指中指的联结处被割开六七公分!
当时疼痛并不激烈,努力分了分两个指头,这一分不打紧,只见中指食指比平时突然长出两寸,血流如注。一声牛哞,响彻山谷。恐惧里,反应倒还不慢,左手旋即攥紧右手。
被吓坏了的老师,批评、呵斥、惊恐、怜惜,紧急把我送进湖北省光华水泥厂设在豫西南杏山采矿的矿区卫生室,幸遇一位深谙少年心理的医生接诊。
他紧急处理的同时,表现了他的与众不同。他用“话痨式麻醉药”,全程“麻醉”挂彩人。
他说,红军战士中弹负伤,没有麻药,硬生生忍痛取出子弹,你一定也是小英雄。他说,那红军的儿子叫郭振山,小名冬子。
我说,医生,你说的故事我知道,是《闪闪红星》里的人物。医生说,你也像那位红军战士一样勇敢。你看,有个地方麻药没有打到你也挺过来了。
我吓得哎吆一声大叫。医生说,夸你呢,还叫。好了,完事了。
高明的医生在和我聊天的过程中完成了缝合手术。
事实上,有三两针的确疼痛钻心,但是,想当小英雄,太喊叫,多丢人。
九针缝合之后,刚才突然长了两寸的指头,又恢复了原来的长短。医生边包扎边唠嗑:你动下食指,好,能动。动下中指,好好好,你的刀法真精准!手上到处是血管筋脉,如此严重的创伤竟然没有伤筋动骨!即便是摆在手术台上,让我在你手上划开这么长个口子,我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。长大后你干脆当外科医生好了,就这准头,一定比我有出息。你看我这针线活多差劲,缝得一点也不整齐。
好家伙,真是个话痨!还揶揄我“刀法精准!”呸,我那是在耍弄刀法吗!
后来我知道,这个医生这天从60里外的水泥厂厂部医院上山巡诊,碰巧让不幸的我万幸遇上。否则,这针线活就得在更远的地方进行。耽误时机是次要,倘若芝麻粒落在针尖上——碰巧遭遇个“砖家”,出什么幺蛾子还真说不定。
后来得知,这个医术精湛、德“艺”双馨的“话痨”医仙,叫张恒裕,河南邓州人。
燕子,受此刀伤,自己没事人一般,倒是把我妈吓得够呛。她扬言,儿子如果残疾,就吊死在校长家里!
做过林场场长的我爹安慰我,牛,你看咱们老家那枣树、核桃树,年年我都要给它们松松皮。人和树一样,破破皮,肯长。
哦,燕子,你奶奶的话,我爹给了验证。
没想到,每月给你送“给养”的哥哥,像往常一样在回答你关于我的问题时,多嘴多舌,给你说了我受伤的情况。
哥哥前脚回来,你后脚就在学校借了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,赶回来看我。半程刚过,车子断了链条,硬生生被你推着跑回来。你说,起码跑了30里,你说你们女篮训练好像也跑过这么远距离,不累!
看着我吊在脖子上的绷带有些长,你把它变短。变短后你说不行,太短了,于是,你又把它变长。
看着你折腾,我想起了你在山上“表演”的那次“战场救护”的场景。只是,此刻你摆弄的是白绷带,那次你舞动的是黑鞋带。
你说,假如你不去体校,这事肯定不会发生。想起那个“拉郎配”女生的话,我没吭声。燕子,你说得没错,不赌气,不使狠,不打别扭,我只管用背笼背草,就根本不拿镰刀,哪来这事。燕子,面对那个割草女生的无情戗白,我分了心,赌了气,出了事。
哦,有默契的伙伴唉!多么留恋你我曾经拥有的棉田、山路;多么不舍你我曾经对弈的蛤蟆跳井、狼吃猪;多么难忘你我见证的池塘倒映冬日晚霞的美丽场景。
燕子,所有往昔都回不去了,像你走了不能再回来。灾难已经发生,手伤已经无可挽回。所幸,没有伤筋动骨。
燕子,你的飞离,是催促我奋起直追的助推器;那一黑一白两根带子是拉抻我身高的牵引绳;那割草女孩的戗白,正如同刺激我成长的催化剂。
它们,让我感受到了生命成长的咯吱声和骨骼被拉抻的咔嚓咔嚓的伤痛。
我的个头被快速催生拉长,我的思想的溪流,也被成长的疼痛冲击、凝筑起了一个个适应水势的漩涡和一道道拦水的堤坝。
后来知道,有一种痛,叫成长痛。这种痛,哪儿成长,哪儿痛!
我在这种伤痛里,开始专注学习,开始记笔记写周记,开始狼吞虎咽读书,提前走进逐渐正规起来的学习秩序里。
燕子,我眼前浮现一张图:我的中小学历程,由两根黑白分明的带子——白绷带——黑鞋带——搭成界河,界限着我的生命由懵懂到逐渐醒悟的带着惶恐与疼痛、幸福与悲伤的不同疆域。
燕子,我记得,你奶奶语重心长地说,“伤,长身;痛,长心哪。”
(《藏你》是作者《铺满乡愁的来路》上中下三部之下部 )
(未完待续)
《藏你》“一——十六”期预告: